摘要：当下，线上数字展览已成为实体展览的重要补充形式。在具有传播与叙事象征的“物品”及“展览空间”缺席的情况下，线上展览媒介的叙事效能与公共体验的关系，成为影响公共文化传播与展览叙事体验的关键问题。本文以可供性作为展览叙事系统的媒介研究框架，基于数字媒介的特征与叙事条件的耦合关系，提出时间、空间、情感和语用这四个叙事可供性维度。结合案例分析不同媒介在四个维度中的叙事效能，以及叙事可供性对博物馆文化公共性的作用路径。以期从可供性角度为提升公共文化叙事提供来自媒介应用层面的参考。

关键词：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叙事效能；文化公共性

引言

博物馆作为公众参与社会文化学习和国家进行文化治理的场所，以展览作为其与公众交流的途径与传播模式，由不同的知觉媒介建构形成了传播、叙事、体验等系统。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在2022年最新的定义中指出博物馆为教育、欣赏、深思和知识共享提供多种体验。因此，展览既是一种传播媒介，亦是一种叙事体验媒介。媒介拥有一系列可供性，可以形塑传播与行动。施蒂格·夏瓦（Stig Harvard）将可供性定义为用于说明“媒介的特征及其与社会互动之间的关系”的属性。数字技术的发展以及技术媒介化改变了博物馆公共参与的面貌和特征，线上数字展览成为新的发展趋势。其中，媒介的叙事特征、能力和公众与线上展览叙事体验的具身性问题尤其备受关注。此外，媒介可供性在技术、传播、叙事等层面的能力，一方面提升了博物馆线上展览的互动性与参与性；另一方面过度商业化、私有化和泛娱乐化的互联网平台与数字媒介也造成了博物馆等文化公共领域的公共性原则被削弱。在此背景之下，本文在展览语境中引入可供性理论，将其作为展览叙事系统的媒介研究框架，探讨以下两个问题：其一，以公众叙事体验为动机背景，研究线上数字展览媒介的叙事潜能，分析不同知觉媒介的符号特性与展览叙事的要素、条件之间的耦合关系及其形成的叙事可供性维度、特征与效能。其二，从可供性视角考察展览媒介的叙事效能对博物馆文化公共性的作用路径以及对公共文化生活的影响。

一、从媒介可供性到媒介叙事可供性的研究进路

“可供性”（affordance）概念由吉布森于1979年提出，指动物、物品、媒介地点提供给观察者感知的属性，它代表了一种环境中的特性，既支持观察者的知觉活动，又支持环境自身的存在。伴随着社会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新的人工制品与技术物带来了全新的环境（领域）以及塑造客观环境的方式与技术物。可供性的概念持续向外延伸，并被应用于其他领域。博物馆展览叙事作为传播媒介的叙事，能够从传播学领域中媒介可供性到媒介叙事可供性的研究进展里获取理论支撑。

巴里·韦尔曼（Barry Wellman）等人在 2003年将社会可供性概念引人传播学，并将其视作技术、物影响日常生活的“可能性”。其社会性指主体具有消化与使用技术、物的能力，强调特定技术、物为用户提供特定的功能，以塑造特定的社会结构。与韦尔曼所强调的功能性有所不同，安·马赫尔扎克（Ann Majchrzak）更为强调人与技术物之间的共生以及互动关系，将“可供性”定义为“并非技术本身所固有的潜在能力，而是由特定群体激活的潜力”。新的技术媒介带来了生活环境的变化，在这背景下，美国学者赖斯（Rice R.E.）等人提出媒介可供性概念，其目的在于以一个框架来理解、组织媒体的使用及其所产生的影响。他们认为媒介可供性是一种人与技术、物之间的互动关系，涵盖了用户与技术的关系、用户利用技术的方式以及技术与社会交流等交互因素。与之有着相似目的的是潘忠党，他率先在中国传播学领域引入“可供性”概念，构建起以信息生产、社交、移动三个层面为主要要素的媒介可供性框架并以此评价不同的新媒体。包国强在此基础上将“时空可供性”引人媒介可供性理论，用以分析元字宙的媒介可供性。

随着数字叙事的兴起，对可供性在数字媒介叙事的研究主要从媒介的叙事功能、人与叙事技术的关系和可能性等角度展开。王涵等人对虚拟媒介叙事进行研究时提出了叙事可供性概念，认为其是技术物与叙述者之间多方面的关系结构。虚拟现实媒介具备创造感官、心理、情感等层面的多感官沉浸交互的能力，为叙事提供多种传播、感知和体验的可能性。并指出虚拟现实媒介叙事蕴藏了程序、空间、参与、认知四种可供性。张利洁等人借用了玛丽-劳尔·瑞安的数字叙事理论，从互动逻辑、参与模式和主体关系三个语用因素出发，挖掘媒介的可供性如何丰富叙事语言的使用形式。罗婷从可供性视角考虑用户的主体作用和 VR 媒介的叙事潜能。

通过对上述研究进路的梳理，可以将媒介可供性的特征概括为以下几点：一、一种人与媒介技术物、环境之间的关系；二、作为媒介技术、物所具有的属性与功能；三、它提供了一种隐含的具身性关系，这种关系存在于媒介技术、物之中。同时也能够发现，“可供性”进人传播学以及其在中国的发展的过程具有明显的功能主义范式色彩。研究尽管强调了人与技术物的关系性，但本质上仍将媒介技术物视作工具角色，把媒介的属性、功能和可能性视为可供性在数字媒介叙事可供性的研究中，数字媒介、虚拟现实媒介具有的交互性与隐含具身性，促使研究在既重视媒介功能性的同时，也关注人与媒介技术之间的具身交互关系，功能性与关系性相互转换且彼此影响。另外，现有的媒介叙事可供性研究主要针对虚拟现实媒介的功能以及将虚拟环境与叙事理论的想象世界模拟能力进行结合，提出叙事可供性概念，却并未针对数字媒介的知觉符号特征（视觉、听觉、触觉）与叙事理论（叙事的界定、实现叙事的条件）的耦合进行具体研究。

线上展览作为一种综合的传播与叙事媒介，涵盖了语言与非语言媒介为了研究不同知觉媒介在展览叙事中的功能与可能性，以及其叙事效能对文化公共性的作用，本文延续上述的功能主义范式，将可供性理论引入线上展览媒介的叙事研究，结合玛丽-劳尔·瑞安的数字叙事理论，提出数字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概念框架。该框架包含了媒介实现叙事的故事时间、故事想象空间、故事情感以及故事的形式与意义等可供性维度，用以考察不同知觉媒介在实现展览叙事的故事感知与体验上的效能与具身沉浸关系。最后，从公众感知媒介叙事能力的角度，对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与博物馆机构的文化公共性关系进行分析，进而找出其作用路径。

二、展览媒介的叙事可供性维度与特征分析

（一）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概念框架

笔者将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界定为数字媒介在展览环境中所展现出的叙事能力与特性，以及引导观众进行故事想象和获得情感回应的关系属性。引用展览叙事与数字叙事中有关叙事要素、叙事条件的理论，以此作为论述线上展览（依托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的博物馆网站、虚拟现实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维度与特征的依据。

1.展览叙事的四要素与叙事媒介

从叙事学与广义叙述学的视角切入可以在属性层面界定叙事性，即一个真正的叙事文本的传播内容至少需要包含“人物（含拟人）、事件（时空、情节、场景）、因果”三大要素。展览叙事在这基础上增加“冲突与价值（展览传递的信念）”要素。当叙事介人展览时，叙事要素通过“内容的实质对象（信息、藏品）”“内容的表达方式（陈列方案）”“形式的实质对象（媒介表意）”与“形式的表达方式（媒介的组合应用）”四个层级实现故事的讲述。由于缺失了实体展览的实体藏品与空间，线上展览的叙事性主要通过数字化的媒介表意与媒介的组合应用来呈现展览叙事的要素与叙事程度。

《韦氏大学词典》（Merriam Webster's Collegiate Dictionary，11th ed.，2003）中对媒介的一个定义是“媒介，作为表达的物质或技术手段”，把媒介描述为信息的知觉符号，比如文本、声音、图像等，这一媒介定义更具有叙事学关联性。而一种媒介在另一种媒介中的表征被称为再媒介化，再媒介化是数字新媒介的界定性特征。因此，展览叙事媒介是在展览语境下的数字化知觉媒介，它既是支撑展览媒介实现信息传播的载体，也是观众感知展览主题、信息、故事和意义的知觉渠道，包含了语言、视觉、听觉、触觉和多模态媒介。在这里，数字技术通过“再媒介化”，在缺乏实体空间情景体验的情况下，增强了符号媒介对叙事时空的表现力（潜能）。对展览叙事而言，符号方法可以考察特定媒介符号的叙事可供性和局限性，可以通过媒介影响叙事体验的特征以及叙事的条件维度来进行判断，

2.展览叙事媒介的特征

从可供性的视角对线上展览中的叙事媒介进行考察，可以从功能性、社会性、互动性这三种属性归纳其特征。其中，功能性是构建社会性的基础，互动性则是伴随功能性与社会性一同产生的。展览叙事媒介的传播功能形塑了公众与媒介以及博物馆环境之间的公共关系。媒介技术与公众和社会的交流过程具有明显的互动性。

功能性特征是展览媒介在叙事能力和故事体验方面的关联属性。首先展览文本与故事旁白等语言媒介对展览叙事的时间性、变化和因果关系更具有表征能力，可以展现故事角色（人、物）和事件的时间线，尽管较难清晰地表征空间关系，无法实现对人物、环境的清晰显示，但可以引导想象故事的世界场景，因而具备时空想象的特征。其次，图像、动态视频等视觉媒介和虚拟现实媒介也能表征时间、情节、空间的变化，具备时空延展与运动两种属性，是展览媒介影响叙事体验的重要特征。另外，展览叙事在形式与表达方面，对故事的叙述常常借由文本与图像、声音、触觉、虚拟现实媒介等双重或多重媒介的组合，呈现出多模态性以及多重知觉和符号渠道属性。最后，线上展览包括了网页端的讲述型（视频）、数字化全景和虚拟现实等展览类型。类型一主要以语言媒介进行叙事，类型二以视觉媒介为主，类型三则以多模态的虚拟现实媒介为主，可以发现在展览叙事中呈现出明显的知觉渠道的优先级特征，符号学也称之为定调媒介，即在一个多媒介联合的编码文本中，“热度”最高的媒介。

在社会性特征方面，展览媒介数字技术具有跨越实体空间、连接计算机环境实现展览叙事与社会交流的能力，体现了网络化的特征。此外，通过线上展览媒介连接起来的公众在网络环境中参与公共文化生活，进而塑造出特定的社会交流关系。

互动性特征表现为用户利用技术的参与方式以及技术在与社会交流过程中所呈现出的互动与反应的属性。观众借助键盘、鼠标、耳机等设备以及虚拟现实眼镜、手柄等外延设备与线上展览媒介进行交互，进而从感官层面获得丰富的互动叙事体验。交互技术、虚拟现实媒介等互动技术也扩展了博物馆叙事的体验模式，从观看转向互动。

上述展览数字媒介的叙事关联性特征源自可供性的定义以及玛丽-劳尔·瑞安在《故事的变身》中所提出的六种影响叙事体验的数字媒介属性，可从功能、社会、互动三个层面总结为：（1）时空延展：（2）运动属性；（3）多重知觉和符号渠道；（4）知觉渠道的优先级（定调媒介）；（5）互动与反应；（6）社会网络化六种特征。这些特征与展览叙事的要素、叙事条件相耦合，能够搭建起用于分析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的概念框架。

3.展览媒介的叙事条件

展览媒介的叙事条件，可以理解为媒介实现叙事要素的分级属性与方式实现的条件维度越多则媒介的叙事性越强。展览叙事的四要素包含人物、事件、因果、冲突与意义，即展览在内容、媒介符号表征上构建故事角色在时空中的事件序列并传递价值。契合了表1瑞安提出的叙事条件的语义维度（空间、时间和心理）和语用维度。语义维度对应展览叙事要素的人物、事件和因果关注不同媒介支持的认知模板。形式与语用维度是故事的呈现方式和用户在叙事体验中的参与形式与意义获取，对应展览叙事要素的冲突与价值。在展览叙事中引人叙事学的语用成分，能够明确何种展览媒介更具叙事可述性（使故事富有吸引力），何种媒介更具参与性，对展览故事的认知、具身体验以及叙事沉浸具有积极意义。形式与语用维度将有助于利用不同知觉媒介去探讨除“向观众讲述某事发生”之外的呈现和体验故事的其他方式。总而言之，语义维度限定了展览中叙事性的程度问题，语用维度则描述了叙事性在各种媒介中的可能实现模式以及所传递的价值。

4.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概念框架

将可供性视为一个系统的媒介研究框架，一方面可以帮助研究者更好地把握、理解媒介新现象，另一方面可以发掘、评估、考察媒介技术的潜力。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概念框架（图1），可用于考察和评估展览叙事媒介（技术物）对观众（人）在展览环境（系统）中获得叙事沉浸（时空、情感）的感知程度。该框架呈现从展览叙事媒介到叙事沉浸的过程，可供性作为实现展览叙事沉浸的中间介质，其内核由展览叙事的要素、媒介属性、特征与媒介叙事条件共同构成。媒介符号经由时间维度、空间维度、心理维度和语用维度，使得叙事的故事时间、故事想象空间、故事情感以及故事的形式与意义能够被观众感知和参与，最终实现叙事体验。因此，展览媒介叙事可供性可划分为时间可供性空间可供性、情感可供性和语用可供性四个维度，在这里，展览媒介的认知和感官的可供性被包含在上述四个维度中。若将可供性作为影响展览叙事效果的控制变项，展览系统中的知觉媒介作为自变项，叙事沉浸效果作为应变项，可以分析不同知觉符号媒介在展览叙事中的表征能力、可能性以及影响力和权重，从而从媒介应用的角度为叙事展览体验设计提供一种评估与分析框架。

（二）展览媒介的多维叙事可供性

展览媒介通过语言媒介、非语言媒介对展览叙事媒介在时间、空间、心理语用维度进行时间、认知、空间、情感、社会等层面的表达，根据其深人的程度实现展览的叙事沉浸体验（表2）。不同媒介在四个维度上的可供性为时间可供性、空间可供性、情感可供性与语用可供性，下文将结合案例进行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