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融合视角下博物馆夜间开放的对策与思考
来源：
《博物院》
作者：
赵菁，罗蓁蓁，张衍
发布时间：
2025-06-12 09:51
导 读:随着国家对夜间经济的大力倡导，博物馆等公共文化场所在发展夜间经济中的作用愈加凸显。公众对夜间文化消费需求日益高涨，使得博物馆夜间开放不仅成为博物馆社会服务态度的折射，而且上升为博物馆运营理念。当前我国博物馆的夜间开放仍处于自发探索阶段，面临着配套政策不完善、夜间开放服务效能不足、未能与城市夜间经济形成良性互动等诸多问题和挑战。而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从加强顶层设计、有针对性地精准施策、增强博物馆运营思维、提升运营能力等多个方面入手，优化博物馆夜间开放的制度设计，制定博物馆夜间开放的科学标准，搭建博物馆与城市夜间经济良性互动的桥梁，突出博物馆夜间开放的文化特色。
一、研究综述
（一）学界对博物馆夜间开放模式与特征的梳理
国内学者对博物馆夜间开放的研究在最近几年呈上升态势。常莉系统梳理了国外博物馆夜间开放的历程，将其分为四个阶段，并认为国外博物馆经过多年发展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成熟的夜间运营模式，夜间开放已不仅仅是“延迟开放”，而是基于博物馆对自身经营管理研究后的产物。黄洋将国内博物馆的夜间开放归纳为三种模式：一是在“国际博物馆日”举办的宣传活动；二是在夜间举办特色活动；三是由于特展观众多而采取的延时闭馆。张文娟总结国内外科技类场馆的夜间开放案例，认为科技场馆的夜间开放具有“主题鲜明，观众范围明确，活动形式多样、开放，资源支持广泛”的特点。
（二）博物馆夜间开放的多元化实践探索
在热门展览展出期间，博物馆为满足观众强烈的观展需求而延长开放时间，对博物馆和观众来讲不啻为一种双赢的举措。此外，博物馆在暑期或者特别日期策划的为期一天或多天的特色活动，因主题鲜明、形式丰富而广受观众喜爱。一些博物馆更是将夜间活动做成了博物馆特色品牌项目。国家自然博物馆的夜间活动自2006年开始举办，早期形式是“夜宿博物馆”，近年来演变成持续多天的“博物馆之夜”大型科普盛会（图1），其夜间开放活动持续多年未曾间断，并且不断尝试新的形态，因此在社会上具有相当的知名度。
图1 国家自然博物馆2024年“博物馆之夜”活动现场
近年来，随着文旅融合的深入，博物馆的夜间开放加入更多旅游元素，在合作方式、受众群体、形式创新方面，都呈现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景象。南京市博物总馆依托长江路文化旅游集聚区的区位优势，将博物馆夜间开放常态化。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将目光瞄准青年群体，通过现代时尚表达，打造年轻化、精致化的博物馆夜游产品。广州博物馆与著名酒店合作推出“消失的名菜”活动，打破了文化项目需要财政经费支持才能推进的困局，可以进行市场化运营。
综上，目前国内对博物馆夜间开放的讨论主要以介绍各馆实践案例为主，研究视角仍局限于博物馆自身，未将博物馆夜间开放与服务夜间经济发展相关联；博物馆是否应该夜间开放、夜间开放的性质等核心问题，也未能形成共识。随着国家对夜间经济的大力倡导，博物馆等公共文化场所在发展夜间经济中的作用愈加凸显。公众对夜间文化消费需求日益高涨，使得博物馆夜间开放不仅成为博物馆社会服务态度的折射，而且上升为博物馆运营理念。
二、我国博物馆夜间开放特点
我国博物馆夜间开放发展迅速，形成了以下四个特点。
（一）逐步由随机开放向制度化、常态化开放转变
2019年之前博物馆对夜间开放的探索主要依赖各博物馆的自发尝试，随机性较大，行政主管部门对此没有明确要求。2019年，国务院办公厅出台《关于进一步激发文化和旅游消费潜力的意见》，强调大力发展夜间文旅经济，国内博物馆随之拉开了夜间开放的大幕。其后，政策支持力度持续加大。2021年，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三部委联合印发《关于推动公共文化服务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明确鼓励公共文化设施创新服务形式，提升服务品质，进一步加强错时开放、延时开放，鼓励开展夜间服务。2024年国家文物局办公室发布《关于做好2024年暑期博物馆开放服务工作的通知》，明确指出场馆可根据自身情况适当延长开放时间。经过几年的发展，国内博物馆夜间开放逐步实现由试点随机夜间开放到制度化、常态化夜间开放的转变。
（二）博物馆夜间开放仍以公益开放为主
随着越来越多博物馆加入到夜间开放行列，受益观众群体已经基本覆盖全龄段和不同性别、不同地域、不同国籍观众，如四川博物院夜间社教活动不仅聚焦于亲子家庭项目，还开设有老年群体专场导览活动。夜场开放时长也在增加，2022年6月，浙江自然博物院开辟独立空间试行“24小时博物馆”，突破了国有博物馆开放时长限制。博物馆夜间开放形态呈现多元化趋势，但绝大多数博物馆夜间开放仍以公益免费开放为主，夜间开放观众人数的增加并未给博物馆带来相应的经济收入，所需经费仍主要来自财政拨款。
（三）博物馆夜间开放促进当地文旅消费升级
与传统夜间经济业态相比，博物馆夜间开放助力夜间文旅经济向品质化升级。在传统夜间文旅经济中，夜市、演艺、景区是夜间开放的“老三样”。博物馆夜间开放，顺应了广大观众对夜间文化产品供给升级的需求，以文化优化城市空间形态，以城市发展推动文化传承与发展，深度实现文化传承与城市更新有机融合。据中国旅游研究院发布的《2020中国夜间经济发展报告》显示，博物馆等文化场馆在夜间文化活动中对公众的吸引力位居前三，成为夜间文旅经济的“新三样”。因此，多地都将博物馆夜间开放作为促进消费升级和增加夜间经济文化内涵的重要着力点。木鸟民宿数据显示，2024年7月以来博物馆游持续升温，博物馆5公里范围内民宿订单量环比增长超96%。博物馆附近的民宿订单家庭亲子用户占比攀升至46%，博物馆成为亲子家庭出游重要目的地。
（四）博物馆夜间开放呈现地域和城际差异
博物馆夜间开放离不开良好的城市基础配套、优质的夜间经济生态，因此夜间开放的博物馆多集中在城市配套设施完备、夜间经济生态良好的城市。由于受气候条件、经济发展水平、市场化程度等因素影响，总体上南方城市夜经济活跃程度明显高于北方城市，南方省市常态化夜间开放的博物馆一般都处于城市“夜经济”聚集地，实现了文化和旅游融合发展。除北京、西安、敦煌等旅游热点城市的博物馆外，北方城市的博物馆夜间开放总体显得活力不足、模式单一，未能对城市夜间经济发展产生聚集带动效应。
此外，博物馆夜间开放是否活跃，与博物馆自身的基本条件密切相关。据《2020中国夜间经济发展报告》统计，国内一、二、三级博物馆夜间开放比率为11.6%，一级博物馆夜间开放比率是二级的两倍，三级的六倍。由此可见，在已定级博物馆中，实施夜间开放的博物馆以基础设施配套好的一级博物馆为主。一级博物馆主要分布于经济发达、配套设施完备的省会城市，或者人流量大、环境、配套双达标的旅游城市，多已形成良好的夜间经济生态。
三、博物馆夜间开放问题分析
（一）配套政策不完善导致夜间开放定位不清晰，博物馆意愿不强
近年来各地文物主管部门相继下发通知，指导博物馆适时延长开放时间，但对博物馆夜间开放的定位不清晰，未出台相适应的、完善的配套政策。博物馆夜间开放绝不是白天开放的延续，而是服务功能和形式的拓展，是对博物馆精细化运作和管理的考验，涉及开放管理、经费支出、人员调配、文物安全等多个方面，是一个系统工程。而博物馆目前的体制机制无法匹配夜间开放新形势、新变化，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博物馆没有配套激励奖励机制，仅靠“情怀”不足以支撑博物馆夜间开放可持续发展。二是博物馆受限于“公益一类”属性，经营性收入无法进入事业账，博物馆夜间开放可否单独申请专项开放经费，值得进一步探讨。有鉴于此，一些博物馆尝试在夜间开放时开展经营性收费活动，以补贴夜场开放支出，但限于博物馆独立开展的各类文化活动只能以免费形式进行，不得不委托第三方公司运营。因此，对待夜间开放，多数博物馆持谨慎态度，缺乏积极性。
（二）博物馆夜间开放的服务效能不足导致无法满足观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
总体来看，博物馆夜间服务的效能还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夜间开放的博物馆主要集中在一些热门和重点博物馆，而且普遍缺乏高品质的夜场文化活动。究其原因，一是博物馆对夜间观众的需求不了解。目前几乎没有博物馆对夜间观众进行专门的观众调查和数据分析，博物馆无法给夜间观众准确的人物画像，仍然按照日常开放的传统思维和经验组织夜场活动。二是博物馆缺乏完善的夜间开放配套设施和服务。首先，博物馆现有设备设施并不能完全满足夜间开放需要，如灯光照明、导引标牌等。其次，博物馆夜间开放缺乏完善的市政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体系作为保障，如安全问题和夜间交通服务。三是博物馆缺乏夜间经济运营人才。
（三）博物馆夜间开放尚不能与城市夜间经济形成良性互动
文旅融合带动博物馆更深层次融入城市旅游，夜游博物馆为博物馆夜间开放注入新动力，也使得人们在博物馆进行文化消费的可能性提高，但当前博物馆“还停留在过去公共服务管理模式中，体制机制上难以满足市场需求”。博物馆夜间开放如果不能主动加入城市夜间旅游，就会成为一座“孤岛”，在人流量、夜游路线规划及周边公共设施配套等方面都将受到掣肘，无法抓住城市夜间经济发展的“东风”。因此，博物馆精心策划夜间开放内容，融入城市夜间经济发展格局，既有助于提升夜间经济文化内涵，为夜间经济可持续发展带来源源不断的活力，也是博物馆实现资源利用最大化、提升公共服务效能、促进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途经。
四、基于博物馆夜间开放问题下的路径探索
（一）政策供给方：政策指向性更加明确
针对当前博物馆面临的问题，各地相继推出改革方案以推动博物馆高质量发展，促进博物馆事业服务社会经济大局。这些方案从优化收入分配、提升服务效能、健全规范博物馆文创收入管理等不同角度调动博物馆夜间开放的积极性，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博物馆事业，探索政府和博物馆管办分离等体制机制落地。2024年9月，江苏省出台《推动省直博物馆高水平开放质量发展若干政策措施》，明确指出“对延长开放时间、开展文化创意产品开发、推动优质文化资源直达基层取得较好效果的博物馆，可适当增核绩效工资总量”“对作出突出贡献的文化创意产品开发、经营管理人员和团队，以及参与延时开放和夜间服务项目的人员，实行倾斜奖励”。
（二）博物馆：打造高品质文化空间，提升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在“博物馆+”的概念下，博物馆不仅仅是静态的展览空间，更成为集教育、娱乐、社交、研究于一体的多功能综合体。在现行实践中，已有按照产品思维和运营思维打造夜间开放的博物馆，获得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1.产品思维模式
产品思维模式，即以观众为中心，通过系统性思考、创造性设计和持续优化，打造满足观众需求的品牌产品。此种思维下，以品牌产品为博物馆引流，在获取社会效益的同时，产生相应的经济收益。典型案例有2023年5月上海博物馆围绕特展“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打造的“今夜无眠·上博十二时辰艺术嘉年华”夜间开放活动（图2）。
图2 上博十二时辰艺术嘉年华夜间开放活动排队现场
其推行的夜间开放产品思维模式，有三个方面值得借鉴。
一是优质、稀缺的展览内容。该特展经过两年多精心筹备，共展出52件油画作品，出自波提切利、拉斐尔、卡拉瓦乔、塞尚、莫奈及梵高等50位欧洲艺术巨匠。此次展览也是英国国家美术馆在中国大陆的首展。
二是提供完善的观展配套服务。为方便观众观展，馆方制作了20万份免费特展教育折页；提供免费微信导览、智慧导览、语音导览、人工讲解等多种导览形式，帮助观众获得更好的参观体验；围绕展览打造博物馆美育课堂，策划5场由知名学者担任主讲的学术普及讲座。此外，展览期间馆方还在馆内报告厅定期举行主题艺术影像导赏活动，放映《波提切利，佛罗伦萨和美第奇家族》《拉斐尔：年轻的画圣》等近10部4K超高清主题艺术影像，解读珍藏展代表作品。
三是开发特展配套的特色文创产品。围绕梵高《长草地和蝴蝶》、莫奈《鸢尾花》等大师系列作品，推出200余款文创产品，包括装饰画、口罩、香氛礼盒、冰箱贴、甜点等，深受观众欢迎。
2.运营思维模式
运营思维模式，是把博物馆整体看作一个场域来运行，不特别强调某个展览或者某场活动。引入社会力量，充分调动社会观众参与的积极性，在激发整个场馆活力的基础上，增加场馆知名度。苏州市的吴文化博物馆面向社会引入驻馆戏剧社，依托馆藏文物，进行戏剧演绎，并拥有自己的驻场艺术家，开展各类艺术活动。由此，博物馆成为观众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观众自发地爱上这座博物馆。“共享空间”的出现是吴文化博物馆对夜间开放趋势的一种灵活应对。
五、思考和建议
我国博物馆实行夜间开放的潜力巨大，前景广阔，但总体来看，目前文博行业对于夜间开放的尝试还处于探索阶段，成功案例仅集中在文化资源丰富或是社会经济水平发达的部分地区的个别博物馆，其是否具有普适性和可推广性仍值得探讨。大多数文博单位将藏品资源转化为文化传播动能，实现夜间经济效益，依然道阻且长。因此，博物馆实行夜间开放，应该在充分尊重博物馆自身意愿、综合考量其实际情况的基础之上，在满足一定条件下分批分次进行，而非一拥而上。同时，在博物馆夜间开放制度设计、标准制定、与城市夜间经济互动、文化特色打造等方面着力，促进博物馆夜间开放有序、良性发展。
（一）优化博物馆夜间开放的制度设计
建立起完善的劳动保障机制和绩效激励机制，既要明确制定博物馆从业者“八小时之外”的薪资补贴标准和轮休补休方案，也要允许博物馆通过非全日制用工、社会志愿者等方式，不断补充自身运维保障的人力资源。此外，还应该从制度层面为博物馆保留出适当开展经营性活动的尺度与空间，允许博物馆在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前提下，通过收费展览、游艺活动、文创产品销售、剧目演出等创收手段形成良性科学的造血闭环，为夜间开放甚至博物馆日间开放提供充足的经费支撑。
（二）制定博物馆夜间开放的科学标准
应认识到夜间开放是不同于日常开放的“额外项目”，对博物馆运维保障和综合协调能力提出了巨大挑战。因此，现阶段应根据各馆夜间开放的既有经验，由地方政府或行业协会牵头，加快建立具有一般指导意义的博物馆夜间开放服务标准、运维标准，同时对夜间开放的质量和效果进行评估，为更多博物馆实现夜间开放高质量发展提供有力参考和必要支撑。
（三）搭建博物馆与城市夜间经济良性互动的桥梁
实现博物馆与城市夜间经济良性互动，一方面可以依靠当地政府，统筹利用既有的交通、宣传、餐饮、住宿、康养、治安等城市资源，打造集博物馆、美术馆、剧院、商场等于一体的大型文化消费聚集区，将博物馆服务充分融入城市文化发展全局当中；另一方面，鼓励有条件的综合性头部博物馆主动作为，积极走出馆舍，充分发挥文化资源赋能作用和文化功能引领作用，通过IP授权、联名服务、场地共建等形式，同区域周边其他经济体之间建立起合作共赢的良性关系，共同推动区域夜间经济高质量发展。
（四）打造博物馆夜间开放的文化特色
文化内涵是博物馆夜间开放的灵魂，文物资源是博物馆开展夜间经济活动的独特优势。一方面，要整合利用具有突出意义、重要影响、特定主题的馆藏文物资源，塑造一批文化辨识度高的特色文化符号，进而持续推出一系列创意设计、工艺美术品、游戏、动漫、餐饮等文化产品，促进观众进行文化消费；另一方面，要深度提炼所在城市和区域的历史文化特色，开发非遗创作、艺术展演、特色美食、传统节庆、景点巡礼等既有文化内涵又形式多样的夜间活动，促进同一区域博物馆之间、博物馆与夜间经济聚集区之间产生资源协同效应。
